akihi

让我惊讶的不是Ashling告密这件事，而是她说出这件事时像是宣告胜利一样快乐的语气。

  我曾经想象过当我碰到那个告密的人的时候作出什么样的反应，比如扇他一巴掌、把他打得半身不遂，可是总觉得这些都不够。现在我悲哀地发现，确实这些都不够，无论再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填补我缺失掉的那一部分、Yamino先生缺失掉的那一部分。

  洛比托曾经有过关于“失落的一角”的传闻，在学校四楼有个“失物角”，所有丢失的物品都会存放在这里；如果你丢了什么，或者捡到什么，都会到这里来。有一天老师给我们上课，讲到诺福克是“失落的一角”，其实是一个地理知识，但我们都理解成全世界的遗失物品都会被送到诺福克来。

  所以当我们弄丢了一样宝贝东西，到处找啊找，可还是找不到，那也不用太过伤心，因为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到诺福克，去把他找回来。

  无论我做什么，都没有办法到诺福克把luca找回来了。

  luca和Yamino先生没有明说，但我知道他们那些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，Ashling也知道，其他同学们也都知道。我知道我们的职责在于贡献自己的器官、细胞与生命，当我们长大成人，就会有这么一天。

  但是Yamino先生和luca表现得像是说我们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真实含义。

  清楚这其中含义的luca谋划了一次逃脱，Yamino先生自动成为他的同谋，负责牵制洛比托内部。那天下午luca带着我们离开洛比托时，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，但是我的心跳得很快，快乐甚于恐慌，我第一次感觉，好像我能够自由自在地去做什么。

  luca是个很神奇的人，待在他身边，整个人会被渲染得有能量起来，他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画或许没有我自己认为的那么糟，第一次明白有些事是可以争取的，我想这是我的同学们都那么喜欢待在luca身边的原因，在洛比托这样昏暗的地方，大家本能地往温暖的地方靠近。

  我想象的、膨胀的快乐被一声枪响终结。

  luca仍然紧紧地牵着我的手，我茫然地看向周围，在这个时候我立刻想到Yamino先生，但是没能看到他。所以Yamino先生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，我看向luca，他的脸失去了血色，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洞。

  然后我感到眼前一黑，是luca遮住了我的眼睛。

  在那一瞬间我听不到任何声音，眼泪湿润了luca的手掌。我想大家一定都很害怕，但是他们都是为自己害怕，害怕被抓回去后受到惩罚，所以luca喊了一声负责老师的名字，让他把孩子们带回去，安慰大家说没关系的，他答应我们不会有惩罚。

  负责老师拽不动我，我紧紧地握住luca另一只手，好像不放开他就不会离开我。我听到luca一声简短的叹息，luca的叹息非常少见，以至于我回想的时候怀疑是自己记错了，也许luca是喊了一声我的名字，但没有什么力气以至于在我听来变成了一声叹息。

  他放开了我的手。

  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，我的记忆里，我看着luca的嘴巴一张一闭，试图辨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，他说的是“我为你感到骄傲”吗，还是“告诉shu我爱他”但是这个场景或许是我自己虚构的，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，而负责老师带我离开的动作太快，或许luca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，我只是，想找出luca最后对我说过的话。

  “他们把我带到shu yamino的面前，说是我背叛了他们，”Ashling笑得过于夸张了，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？因为他们想看到shu yamino痛苦，你知道为什么这让shu yamino痛苦吗？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  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，身边的客人们都换了个位置，我看到服务员纠结是不是要过来制止她。

  “你不知道吗？luca同意用自己的器官来换取我们两个的，他们把我带到shu yamino的面前，问他就算是这样也要换取我的自由吗。你真应该看看他那时候的表情……”

  我泼了Ashling一脸咖啡，她安静了下来。

  像他们欣赏shu的痛苦，Ashling欣赏我的痛苦。

  这世界有像luca一样因为别人的快乐与自由而快乐的人，也有像他们一样以别人的痛苦为生为调剂的人。Yamino先生和luca曾经认为我们并不懂得贡献器官、细胞和生命的真实含义，然后luca用自己的生命教会我这一点。

  他们拿走了luca的器官，像秃鹫瓜分尸体，最后给Yamino先生留下了一颗破碎的心脏。而我和Ashling则被送离了洛比托。

  Ashling用手帕擦干净脸，但她的白色衬衫擦不干净。她恢复镇静说，你和Yamino一样无聊。

  如果是luca的话，他会怎么做呢，如果是Yamino先生的话，他会怎么做呢，如果说所谓好的教育，应该是为孩子准备好面对人际关系中暴力的一面，那么能不能回到我身边，告诉我该怎么面对这样的Ashling。

  我克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思念和软弱，你看上去也没有很快乐，我说，起码上周我见到Yamino先生的时候，他看上去要比你好的多。

  很遗憾你保持扭曲的心到现在，但是我不打算再看到你了。

  我起身离座，不再听Ashling在背后说些什么，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，不知道为什么我选择跑着回家，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后面。

  我希望luca和Yamino先生为我感到骄傲。